作者：阳光 编辑：付洋

来源：婚姻与家庭杂志

【资料图】

近日，4人在张家界景区相约跳崖自杀的事情，让无数网友感到惋惜和心痛。

经公安部门查明，3名男子已跳崖身亡，1名女子跳崖前因服毒，经紧急送医抢救无效死亡，4人均系自杀，排除刑事案件及其他因素。

记者了解到，跳崖的4人均来自不同的省份，跳崖前他们留下了简短的遗书，内容为免责声明，表示自己的行为与他人无关。

据相关官方的调查及披露，跳崖的4人年龄最大的34岁，最小的只有23岁，是一个00后。

4名死者通过群聊的方式沟通策划，其中一名死者是带头人。具体真相还得等相关部门公开遗书后才能得知。

有人说：选择自杀的人都是陷入绝望的人，相约自杀的是无法自拔的一群人。

说脆弱，他们连死都不怕；说勇敢，约定好才敢“死”。

其实，网上这种“约死群”并不少见，成员多是青少年。几年前，“约死群”现象被曝光后，多家社交软件都对此进行了严格的监控与整治。但现在，“约死群”仍然在社交媒体中活跃，只是隐蔽了一些。

曾有这样一位“怪大叔”，他伪装成十几岁的孩子，潜伏在近百个聊天群里，和群里的年轻人聊天。

无论白天还是黑夜，他会密切关注群里青少年人的动向。

有的人被拍裸照遭威胁；有的人借高利贷还不上；还有的人怀孕后被抛弃……

他们聚在这些群里，只有一个目的：“想死”，并相约一起赴死。

他就是胡一民。

他常年在这些“约死群”里，和年轻人拉家常，发红包，听他们抱怨，分析他们的对话，稍有“风吹草动”，立刻申请加对方好友，苦苦等待通过的消息。

在他看来，每一条闪动的消息提示，都可能是死神的召唤， 他必须挡在这些年轻人的身前，把他们拉回人间 。

01

儿子莫名自杀，

父亲加入“约死群”寻找真相

胡一民第一次知道“相约自杀”的说法，是在2018年。

2018年5月22日晚，胡一民刚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，21岁的儿子胡晓就背着一个旅行包出门了。他给父亲发短信：“我约了一个朋友去北京城里玩儿，28日回家。”

但胡晓并没按时回来，而且手机关机。胡一民立刻报了警。

直到6月8日下午，胡一民接到警方电话，说黄陂区某小区一出租室发现了3具烧炭自杀的遗体，让他去辨认是否有胡晓。

当胡一民浑身颤抖地拉开遗体袋拉链的那一刻，他崩溃了，真的是儿子！

胡一民不知道儿子为什么自杀：“虽然晓晓性格内向，但并不消极。他也从没有跟我们说遇到过什么刺激和挫折。他在亲戚的工厂上班，不会受委屈啊！”

为了弄清儿子自杀的真相，胡一民学会了用QQ。

7月5日晚，他登录了胡晓的QQ账号，发现儿子加入了一个有479名成员的“煌川水”QQ群。

翻看里面的聊天记录，胡一民的心不由得“突突”狂跳起来：“群里的年轻人居然三五成群地相约一起自杀，充满了负能量和瘆人的气息！我顿时明白，这是一个约死群，晓晓就是在这个群里和两个人一起相约烧炭自杀的！”

见到胡晓的头像点亮，一些群友接二连三地刷屏：“胡晓，你是人，还是鬼？”“你不是自杀了吗？”

胡一民立即亮明了身份：“我是胡晓的爸爸。”群里安静了一会儿，有人发问：“你进来干什么？是不是儿子死了，想不开也想死？哈哈，我已准备好了炭，约好了两个兄弟后天烧炭，你也一起来吧！”

紧接着，很多人跟着一起“哈哈”笑起来，纷纷说：“祝你们烧炭自杀成功，哈哈……”

隔着屏幕，胡一民都能清晰感到，这些孩子的心有多灰暗和麻木。他叹口气说道：“孩子们，你们还年轻，生活中遇到了挫折和困难很正常，应该想办法去解决，为什么要那么消极想到死呢？你们这些想法太荒谬了啊！”

他的话立刻引来众多群友的攻击。一个小伙质问他：“你有啥资格在这儿教育我们？你儿子想什么你知道吗？你就知道赚钱！”

胡一民愣住了，忽然意识到儿子自杀的真正原因。 这几天，他整理儿子的遗物，发现晓晓买了很多书，都是一些关于人生思考方面的哲学书籍。

也许，他早就在思考生存和死亡的事情，甚至怀疑人生的意义。自己因为工作忙，从未关注过儿子的内心世界，给他一些积极的引导。

就在这时，性格内向的晓晓进了约死群，它的负能量给迷茫的晓晓提供了自杀的勇气。于是，他和几个同样深陷彷徨的孩子相约走上了不归路！

02

不希望别的孩子走儿子的路，

他成了一个劝生者

胡一民意识到： 自己的家庭教育是有问题的，父子之间的沟通太少了 。他只照顾孩子的衣食住行，却从没有关注过他的心理和感受。但是，如果没有约死群成员相互间的怂恿，儿子不见得会选择自杀。

胡一民向警方举报了这个约死群。

第二天，“煌川水”被封了，他长长松了口气。

但很快，一个叫“李俊华”的人加他为好友。李俊华说自己是一个劝生者：“约死群里有很多人并不是真心想死。这里很多人都刚刚步入社会，缺乏应对社会的能力和经验，对人生的设计过于理想，接受不了任何打击。很多人只是暂时受挫，处在一个人生低潮期。 所以，他们还有救！ ”

听李俊华这么一说，胡一民顿时泪流满面：“晓晓就是这样的情况啊！如果他约死时，能得到别人的劝慰，得到一个正向引导，他就不会做傻事了啊！”

群里全是年轻人，和儿子差不多大，在胡一民眼里都是孩子， 胡一民决心一定要劝这些孩子回头 。

图源：《和陌生人说话》

李俊华还告诉他一个重要的信息，“煌川水”的群主又建了一个新的约死群“另一个世界很美”。他已经被封习惯了，封完马上再建新群。

胡一民注册了一个新的QQ号，然后以一个约死者的身份卧底到“另一个世界很美”，关注群里的动态。

他无奈地看着约死群每天几千条关于死亡的聊天记录，愈发焦虑不安。既然举报治标不治本，他决定也做一个劝生者。 “我所能做的就是揭开自己的伤疤，用切肤之痛，引起社会和每个家庭的关注与反思，让我儿子的死能够有一点儿意义……”

图源：《和陌生人说话》

7月7日晚，胡一民浏览群消息时发现，有3个年轻人相约第二天下午去杭州萧山自杀。其中一个人说，他已准备好了炭和安眠药，并且留下了电话号码，以及和另外两人见面的地点。

胡一民当即向杭州警方报案。警方提前蹲守在3个人约好的地方，通过电话号码，找到了这3个赴死的年轻人，对他们进行了一番教育后，他们立即打消了自杀的念头。

成功挽回3个年轻人的生命，挽救了3个家庭，胡一民心里很安慰。但两天后，他发现群里又有4个孩子约死。这次，他们却没留下手机号码和地点。人海茫茫，仅凭QQ号，警方是无从找到这些约死者的。

当时，已是凌晨两点多，胡一民生怕他们出意外，他立即加3个孩子为好友。

好在，有一个人“难为水”在线，通过了胡一民的好友申请。胡一民问：“你为什么想自杀？”“难为水”一直不回答。

为了拉近距离，得到他的信任，胡一民给他发了100元红包。

这招儿果然管用。“难为水”主动跟胡一民说起了自己的遭遇。

他今年18岁，家在河南农村。一年前，他去广东打工，因赌博在网上借贷了5万多元。最近，他失业了，生活很困难，网上借贷公司又天天催债。他想，与其过这种折磨人的生活，不如一死了之。

胡一民急了：“你傻啊！你的命就值5万元？你年轻，有的是力气。你可以送快递，也可以送外卖。你好好干，5万元很快就能还上了啊！”

“难为水”说：“可我借的是网贷，到了限期还不完要加很多利息！”胡一民说：“你赶快跟父母坦白，只要你知错就改，父母一定会原谅你，帮助你的。”“难为水”一听，竟然乐了：“对啊！哪怕被父母打一顿，也比自杀好几千倍啊！”

第二天，“难为水”退出了约死群，把一起约死的两个孩子的信息告诉了胡一民，他立即报警，警方成功阻止了他们的自杀行动。

事后，胡一民找那两个孩子聊天，一了解才知道都是小挫折：一个做了眼睛手术后，不能长时间看手机和上网，觉得人生没意思；另一个是失恋，对方嫌弃自己穷。于是，两个生活不如意的孩子，看到大家都在群里约死，就糊里糊涂地相约一起去跳楼自杀。

胡一民把两个孩子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顿： “如果你们是我孩子，我就把你们关起来，饿个三天三夜，让你们好好反省反省！到那时，你们就会知道，这种行为有多荒唐！人这一辈子，谁都会遇到这样那样的挫折，要都像你们这样，还不得死1000次啊！”

经过胡一民苦口婆心的劝导，两个孩子最终退出了约死群。后来，胡一民跟他们联系，他们都已经打消了自杀的念头，说再也不想提过去那段无知、梦魇般的经历了。

03

千方百计劝阻孩子们自杀，

他只是想救赎自己

卧底约死群才10多天，胡一民就通过报警和谈心的方式，挽救了7个孩子的生命，打消了10多个孩子自杀的念头。

但有些约死者特别固执偏激，怎么劝都不听。每当听到有人自杀的消息，胡一民都很无奈和难过，他说： “自从进了这个群，我身心一直很疲惫。劝生太浪费时间和精力了，有时候我劝自己，眼不见为净，屏蔽这些孩子吧。

可是，我根本做不到，只要发现他们约死，我就会劝导他们，哪怕夜里，我都要去跟他们聊，可是，有的孩子太固执偏激了……”

图源：《和陌生人说话》

7月21日，“灰色鱼”在群里约死。不一会儿，就有一个群友响应。胡一民赶紧找“灰色鱼”私聊。聊天得知，他是个富二代，患有强直性脊柱炎，发病时，身体僵硬得像铁块一样不能动弹。

为此，他很抑郁，多次尝试自杀。他去过三亚跳崖，中途没有胆量放弃了，后来尝试吸汽车尾气自杀，结果停在路上的车被撞坏，也没有死成。他说，这次他一定要成功，谁劝都没用！

胡一民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劝导了“灰色鱼”好几天，他却说：“你信不信，你要再劝我，我立马开车提刀到你家，然后当着你的面自杀！”之后，就把胡一民拉黑了。

7月29日，胡一民看到群里消息，说3个群友从15楼跳楼自杀了。

图源：《和陌生人说话》

其中有个女孩曾在群里吐槽，她工作不顺心，后来干脆辞职，用泡网吧打游戏的方式麻木自己。怀孕3个月时，男友抛弃了她。于是，她悲观厌世起来。胡一民曾找她私聊，但女孩一句话也不肯说，随后这场悲剧发生了。

跟小婚家讲述着这些案例时，胡一民叹着气说： “对于这些孩子，我无奈又无助，我看到了自身力量的渺小，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。”

8月初，胡一民找到约死群群主“疯癫的狂人”，说：“你把群解散了吧，不要再跟警方捉迷藏了。”

“疯癫的狂人”却“哈哈”大笑：“你别天真了！就算我不建群，别人也会建。怪就怪有人对约死有需求，他们想死就会聚集在一起。我既不劝生，也不劝死。所以我明知道你是劝生者，也没有踢你，随便你怎么劝。

他们都是自愿加入到约死群的，又不是我逼着他们进来的，我从没逼他们去自杀，他们自杀是自己的行为，我担什么责？”

那群里这些孩子的死亡谁担责呢？难道，网上平台对约死群就没有一点儿办法了吗？难道，约死群的群主真的不用担法律责任？

为什么现在的孩子经受不了一丁点儿的挫败呢？为什么他们宁愿去自杀，也不愿跟父母沟通求助？为什么现在的父母越来越不了解孩子的想法？在约死群卧底的时间越长，胡一民越纠结难过。

胡一民还没有从儿子自杀的悲痛中走出来，他坦诚地对记者说：“我没有那么高尚。我做劝生者，其实是在救赎自己。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，对儿子的关注不够，没能阻止他自杀。 我只希望自己可以为儿子做点儿什么，希望我做的所有努力，能给社会以及每个家庭带来一点儿警醒和思考…… ”

由于劝生者举报，约死群不断被封又开新群。胡一民决定将劝生进行到底。

图源：《和陌生人说话》

心理专家的话：

许多不得已送孩子来咨询的父母都不明白，为什么孩子为了一点儿小事就寻死觅活？是现在的孩子太脆弱、抗压能力太差？

父母已经竭尽所能地为孩子创造好的物质生活条件，比起他们以前的苦日子，孩子们不是应该很幸福地活着吗？

这里面有父母们的误区。正像故事中胡一民反省的： 他只顾到孩子的衣食住行，却没有走入孩子的内心，没有关注他的感受，父子之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沟通和交流。

如果再往前推测，孩子和父母之间肯定没有好的依恋关系。这种现象其实在中国家庭挺普遍，只是严重程度不同。

父母一辈很多还只停留在生存层面，社会文化也以金钱和物质为主导，导致许多父母陷入以满足物质为条件要求孩子回报成绩的怪圈，而忽略了孩子最基本的一些需求：依恋、情感、陪伴等。

在早年的爱、情感、安全没有得到基本满足的孩子，很容易产生迷茫、挫败、绝望、无价值、活着没意思等体验。

所以，一遇到触发事件，以及在约死群这种群体性负面氛围的感染和鼓舞下，死的意愿就会被放大、加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