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十岁以上的台湾人，尤其是在乡下长大的孩子，至今仍会记得儿时庙会和喜宴上曾风靡过的脱衣野台戏。这种一出场就会引起欢呼的表演，不但会出现在酬神仪式、喜宴或尾牙上，有时甚至还会在葬礼中见到。

(相关资料图)

野台戏是歌仔戏的一种，

后者是台湾最兴盛的传统戏曲之一。

图：小世界新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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酬神

在台湾，每逢神明诞辰、庙宇开光、鬼节打醮、太平清醮及传统节日，都会上演酬神戏。在庙口搭建一个开放的野台剧场，周围聚集着摊贩组成临时的市集，演出时喧闹吵杂，观众自由进出，这种庙口文化曾是许多台湾人共同的成长经历。

虽然早期野台戏各方面都很简陋，

但却极大丰富了民众的娱乐生活。

图：catalog.digitalarchives.tw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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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初的野台戏是一些传统的歌仔戏，如何演变成后来的色情表演，转折出现在一场四十年前的全民赌博——大家乐。

1950年，台湾省政府为了缓解财政困难发行了“爱省奖券”，第一期最高奖金为20万台币，足以在当时的台北市闹区买下一栋二三层楼的私房。

从50年代到80年代，奖券的价格从5元台币涨到100元台币，特奖奖金从20万台币增加到1000万台币，开奖密度也由一月一开增加到半月一开。鼎盛时期，奖券逢每月的5、15和25日开奖，每个月开奖三次。

该奖券公开摇出中奖号码

图：徐宗懋图文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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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逢开奖都吸引大批民众前往围观

图：徐宗懋图文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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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1980年代，台湾从农业社会转型成了工业社会，很多人手上有了闲钱。但娱乐业并不发达，求刺激的人就把钱投向了股市，奖券的热度衰退。于是，奖券的商家为了促销，想出了一项经营手段：只要奖券的最后两个号码和第一特奖末两个数字相同，就能获得赠品。

因为奖券是政府开奖，作假的概率不高，最后这一方式演变成了一场波及整个台湾的全民赌博——大家乐。

1986年，参与“大家乐”的

人数已多达三百多万人，

“社会已经变成一个大赌场”。

图：天下杂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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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

大家乐

玩大家乐的方式很简单：找到“组头”（下注的人），签下“牌支”（两位数号码）。

每支单价因签赌人身份、地位或各地区习惯，以及各种签赌类型而不同，从最低100台币到最高 7000台币都有。据说在奖券开奖前，全台湾去邮局领钱的金额高达50亿台币。也就是说，一期大家乐，至少有50亿台币在其中流转。

由于大家乐的中奖率要高很多，

当时很多人放下了原本的工作，

抱着一夜致富的心态转而当赌客或组头。

图：Shutterstoc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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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笔金额并没有进入发行奖券的政府手里，这是一场纯粹的赌博，不合法的地下赌博，只是赌的是奖券特奖的最后两位数字。

一池赌金，组头可以抽一成，剩下的由中奖的人平分。赢的人可以一夜暴富，输的人可以倾家荡产。

两种极端，每天都在上演。

图：电影《赌神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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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这种情况下，为了求明牌（黑话，指彩券开奖前，媒体或“消息灵通人士”甚至通灵人士预测的中奖号码），民众在生活各处寻找可能预示数字的事物，简直无所不用其极。

曾经的省议员廖泉裕提过，在奖券第1166期时，他的某份公文文号是4845，结果有人拿 45号去签赌，最后居然中奖，之后这个人每次遇到廖泉裕就会问他的公文字号。

电影中到处找明牌的情节，

“狗”音同“九”。

图：电影《你杠龟.我发财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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甚至水杯不小心碰倒了，

也要看看水流形成了什么数字。

图：Shutterstoc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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像这种冥冥中的事情，自然免不了要去求神问卜。

由于人们相信正派的神明不太会鼓励这种非法赌博，所以，更好打商量，更乐意给出明牌的就是阴庙里的阴神了。

大批彩民为了求明牌，不惜牺牲睡眠，

半夜跑来拜神、求神。

图：TVBS新闻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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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
阴庙

正神，指的是在天界名籍有登记，并经过册封为正式的天神。如全台都会拜的妈祖婆（天上圣母）、帝爷公（玄天上帝）、关公（关圣帝君），各地的土地公（福德正神）等等。处理阴间事务的城隍、判官、地藏王也属于正神。

中和南山福德宮拥有全台湾最大的土地公公，

每逢过年等重要节庆，无数人前来祭拜。

图：中时新闻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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阴庙里供奉的阴神，其实就是通称“好兄弟”的孤魂野鬼。按传统来讲，无人祭拜的亡魂会变成祸害人间的恶鬼，于是就有了供奉这些孤魂野鬼的阴庙。“有应公”“百姓公”“水流公”“姑娘庙”等都属于此列。

求偏财要去阴庙，拜阴神

图：三立新闻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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随着大家乐赌博的兴起，问明牌、逼牌支，造成了阴神信仰的兴旺。为了求得明牌，成群的人深夜祭拜阴庙，或者夜宿坟场——期盼沙盘浮字，或梦中得到启示。

深夜墓地求浮字

图：电影《你杠龟.我发财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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求拜后神明会将号码写在纸符上

图：YouTube / 金大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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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是中奖，人们会以各种方式答谢神明。可能会将神像请回家供养，也可能打面金牌送给神明，或者请一台戏到庙前表演。如果说正神相当于人间的白道，那阴神就相当于黑道了。而黑道，就可能比较喜欢“粉味”的表演。

于是为求一夜暴富的机会，赌徒们纷纷许愿会请电子花车表演脱衣舞来还愿。一时间，色情表演蓬勃发展，许多传统剧团也顺应时势，改变经营策略，下午演出传统戏曲，晚上表演色情康乐晚会。

辣妹穿着清凉衣服，跳热舞为娘妈庆生。

图：三立新闻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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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后，脱衣舞之风又从酬谢阴神刮回了酬谢正神。如今四五十岁的中年人，记忆里或许还留着儿时在庙口偷看脱衣舞的经验。

喜宴&尾牙

喜宴和尾牙都是主打热闹的场所，传统上会请康乐队来表演。

尾牙源于拜祭土地公的仪式

图：黄金田：《尾牙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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所谓的康乐队，就是由主持人和歌舞表演组成的团体，跟着一台电子花车，四处接工作。

最初都是正常的表演，慢慢地，伴舞女郎会穿上清凉短裙，随后会穿着三点式比基尼唱歌跳舞，目的只是为了炒热气氛。但随着脱衣舞的兴盛，民众的胃口被喂大，最后就产生了压轴的全裸表演。

康乐队表演

图：https://blog.xuite.ne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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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种表演，北部相对比较少，常见于中南部乡下。根据中年人的回忆，起初的热身表演大家都在闷头抢菜，当某一刻饭桌上的人都挤到舞台前，就知道，脱衣舞开始了。

当时赴宴的老人家会揣着一叠百元钞。如果你高举着钞票，舞女就会来到你身边热舞，最后让你把钱塞进她的衣服里。当脱到一丝不挂时，身边会有个捧着衣服的阿姨代收。

康乐队的清凉歌舞

图：YouTube /雲林阿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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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些工厂老板或举办婚宴的人家口袋殷实，流水席桌数多占地广，就会请到两台或以上的花车。那么，最精彩的就来了——或许本来谈的加码不包含裸舞，但所谓“仙拼仙、阵斗阵”“输人不输阵”，为了赢得最多的目光和最大的呼声，舞者使出浑身解数互相轧舞，就脱下去了。

这样的表演，三十年前是巅峰，十几年前还有人见过。虽然涉嫌“妨害风化罪”，但乡下地方乡里乡亲的，没人举报，也就不会出警。然而随着手机录影功能的普及，一旦被人将视频放到网上引起转载传阅，警察就不得不管了。所以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脱衣舞表演了，取而代之的是钢管舞。

康乐队表演钢管舞

图：YouTube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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葬礼

2011年，一位美国人类学家马克·莫斯科维茨（Marc L Moskowitz）在台湾拍了一部名为《为逝者跳舞：台湾的葬礼脱衣舞娘》的纪录片，他认为这是台湾“有趣而且独特的文化现象”，并说，当他第一次看到电子花车演出，立刻喜欢上这个庆祝生命以缓解悲伤的表演。

这部纪录片获得了8.4的高分

图：IMDb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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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为他，全世界都以为台湾的丧礼上会有脱衣舞。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。

台湾的丧礼上确实可以有脱衣舞，但并不是常态。举办丧礼的后人往往是因为死者生前留有遗嘱，或死后托梦，为了达成老人遗愿才会请来脱衣舞表演。

葬礼上的清凉歌舞表演

图：电影《为逝者跳舞：台湾的葬礼脱衣舞娘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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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如，台媒曾报道，台中市民蔡瑞拱的父亲生前就爱“牛肉场”（色情表演场所），为看脱衣舞台湾各地“跑透透”。在父亲95岁生日时，蔡瑞拱开玩笑，“如果你活到一百岁以上，往生时就请脱衣舞娘来表演”。

最后蔡父活到103岁，办丧事时蔡瑞拱在父亲灵前掷筊，请示是否要兑现请脱衣舞的承诺。先得到笑杯，他追问“如果不好意思就不要办了”，没想到接连三个允杯。

“另类孝子”蔡瑞拱接受媒体采访

图：TVB新闻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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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：台湾《联合报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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于是他花5000台币请电子花车，再包3000台币给脱衣舞娘。为免警方取缔，歌舞女郎在灵前跳舞时三点不露，然后裹着大衣，进入布幔围起的棺木前，独自热舞十多分钟。办完丧礼后，父亲还托梦说“对节目内容很满意”。

很多人谈到这些事情时，话语里总免不了露出“乡野粗鄙”的态度。城里人确实不像乡村野夫那样粗鄙，因为城市里自有一套从上而下的风月场所。

日本电视台播出蔡瑞拱父亲的丧礼，出现清凉歌舞秀，现场来宾（图右上）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。

图：新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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私人会所

最高级的，是政商名流的私人招待所。

私人招待所的形式，来自于日据时代的酒家。比如台北大稻埕知名酒楼“江山楼”是一家顶级餐馆，亦是权力、情色、文化交织的场域，出入无白丁，多为殖民政府高官、商贾地主、墨客雅士。举凡官场酬酢、生意商量、是非公断，常以酒家作为协调场所。

台北大稻埕知名酒楼“江山楼”，

经营至1950年代左右，建物于1970年代被拆除。

图：https://www.storm.m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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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酒家已经没落，取而代之的是私密性极强的私人招待所。可能是一个包厢房间，也可能是一整层公寓或是别墅，没有招牌，也不对外营业。能进入其中作陪的女性，可能是模特，也可能是明星，统一由传媒公司安排。

台北一家主打海洋水族特色的顶级私人招待所

图：经济日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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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

夜总会

次一等的是夜总会。类似于旧上海的百乐门，吃饭跳舞的高档场所。

俗语讲“君子厅、小人房”，夜总会仍属于“君子厅”的范畴，陪舞陪酒小姐是否愿意出场，要看个人意愿。

有的歌舞厅为了吸引客人，

海报上都会印上脱衣舞娘穿着清凉的火辣照片。

图：网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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现在夜总会的定义已经模糊了，逐渐并入酒店/KTV的范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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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店&KTV

大陆讲的“酒店”，在台湾称为“饭店”，是个吃饭住宿的地方。台湾讲的“酒店”，概念相当于有坐台小姐的KTV。

大火台剧《华灯初上》以日式酒店

为背景，讲述了小姐们和妈妈桑的故事。

图：电视剧《华灯初上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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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类场所均有私人包厢，出台小姐按钟点算，小费另计。若想约出去宵夜，仍要算钟点费。过夜价格另算。

以上内容全凭小姐意愿，不能勉强，否则“围事”就上来了。（围事的系统分两种，一种是兄弟的围事，一种是保全公司的围事。北高以帮派为主，台中是角头。）

4

茶室

最末等的，就是茶室了。店名通常为饮茶室、清茶店、茶艺馆等，俗称茶桌仔。由于坐台小姐大多是四、五十岁以上，客群大多为六十多岁男子，所以也称为阿公店。

阿公店大多也设有卡拉OK设备，通常坐台小姐陪客人喝酒唱歌、聊天，或是泡茶、吃花生、啃瓜子。由于消费水平低廉，客群除了老人，也可能有学生或阿兵哥。和酒店一样，不提供性服务，但可以私下邀约。

阿兵哥去茶室

图：电影《号角响起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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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龄层或经济能力再往下，最不济还有各种色情杂志可供消遣。

一位五十多岁在乡下长大的朋友说，学生时期曾被父亲没收过色情杂志，多年后发现，那些杂志被老父亲仔细地珍藏在衣柜里。

据说台湾和日本711最大的不同是

日本的商超可以光明正大售卖色情杂志

图：风传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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城里人有城里人的门路，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法子，自然不需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表露内心的欲望，赤裸裸叫人全看了去。而在三十年前鲜有情色场所的乡村，脱衣野台戏就成了老人们满足心理需求的唯一出路。

情色需求和赌博需求一样，伴随人类数千年，从来没有消退过。

然而你说，政商名流就比乡村野夫高尚么，陪酒明星就比脱衣舞娘高贵么？

我不这么认为。